“所以说...这就是伦敦吗?”
戈登负手眺望着眼前斑驳的石墙,墙面的水痕与苔癣如同战士的伤痕般挥之不去,却又骄傲地昭告其悠久的历史与荣耀。
告别伯恩茅斯后,戈登在小弗雷德的建议之下向着东北前进,有赖发达的交通,数日之后戈登便来到了小弗雷德口中的城市-伦敦。
“那是个充满矛盾的城市 - 国王的光辉照耀不到幽暗小巷,那里是小偷、骗子的乐园。小心你的背后!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老鼠盯上的是你的钱包还是生命。但是她也是个充满活力的城市,来往的人潮会让你怀疑是不是整个不列塔尼的人都集中在这里,港口和市集也永远都有你从未见过的东西。”
在戈登离开的前一晚,店长提着一整桶的啤酒在店里为他送行,并对他说道。
"任何有文化的人都不会愿意离开伦敦。不,先生,当一个人厌烦伦敦,他便厌烦人生;在伦敦,一切人生所需均应有尽有。"
店长最后如此总结道,似是带有一些唏嘘。
面对情绪低落的店长,戈登自然不会问出"那么你为何离开?"这样不识风趣的问题,只是静静地陪着店长灌下一杯又一杯的啤酒。
将思绪拉回到眼前,戈登对着此行充满了期待。
“那么就先去弗雷德推荐的店看看吧...记得确实是在南伦敦没错吧?”
不过寻访的过程并不如预料的那样顺利。
一路上询问路人的结果,不是摇头表示不知,就是干脆嫌恶的皱眉不语。
“啊啊...你说的是戈达德的派店(Goddard’s Pie)啊?”
百般波折后终于有路人做出了回应,而结果也出乎戈登预料之外。
“估计你一路上费了不少力气吧?不过这也难怪...”
路人对着摸不着头的戈登笑着说道。
“因为这家店在几年前就已经搬走了,而且也改名叫作戈达德格林威治(Goddard’s at Greenwich),虽然一样是派的专卖店就是了。”
向好心的路人道谢后,戈登转身朝着目的地进发,不多时便找到了预定的目标。
漆上绿色的大门的店家坐落在人来人往的转角,正好现在是接近中午饭点的时段,从店内排到店外的人龙显示着生意的兴旺。
站在历尽辛劳才找到的店门前,戈登沉吟了会便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中。
===
“派与薯泥加上烈酒(Pie and Mash with Liquor),以及鳗鱼冻(Jellied eels)一份!”
“原来伦敦的人喜欢中午就把自己灌醉吗?”
点了一份招牌菜后,戈登听着柜台前的小个子用着宏亮的声音向着后面的人喊着,不禁怀疑道。
“嗯?所以我说那个烈酒到底是...”
接过了盘子,左看右看还是没发现所谓的烈酒,戈登不禁困惑地发问。
“小子,看来你并不是本地人呢?”
旁边一位有着酒槽鼻子的大叔笑呵呵地说道。
“这里的Liquor并不是外面所说像威士忌那样的酒,而是用鳗鱼的高汤加上香料煮成的酱汁。不过如果你要问我里面有什么东西的话就抱歉啦,大叔我只要东西好吃就好,所以没研究过呢!”
向好心的大叔道谢后,戈登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食物。
上下两层的派皮如同盒子般紧紧地封住了馅料,另在方形的派旁边抹上了大大的一球薯泥,最后再淋上热腾腾、满满漂浮着绿色香料的酱汁。
学着隔壁大叔的动作,戈登用叉子扒开了派皮。派皮中的棕色牛肉酱顺着开口流出,在绿色的湖泊中堆成小小的岛屿。
将叉子举到眼前,戈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牛肉与香料的气味挥发在空气之中,带给人无比的享受。
"馅料是红萝卜、洋葱、大蒜、豌豆...然后酱料则是巴西利(*注1)和月桂吗?真不愧是物流方便的伦敦。"
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派,戈登斜眼瞄到隔壁的大叔在大口吞下后一边不住地往嘴中扇风,一边大喊着"烫烫烫"地模样,便噘起嘴对着眼前的派轻轻地吹着,直到确认它处于适宜的温度才放入口中。
“嗯...意外地普通?”
看着旁边狼吞虎咽的大叔,戈登还以为这是什么人间美味。
然而客观地来说,这确实只是道普通的料理。
“但是...食材的原味发挥得很出色,这样就够了。”
微笑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,戈登又将叉子转向另一个碗中。
碗中摆着的是数块轮切(*注2)的鳗鱼,以及附着在鳗鱼旁的透明胶质。
“原来如此...所以才叫作鳗鱼冻吗?”
将一块鳗鱼送入口中,戈登一边咀嚼一边将眉头皱了起来。
淡淡的鳗鱼香气,说好听点是海产的鲜味,说难听点就是腥味在口中散开。鱼肉经过水煮后保持弹嫩的口感,然而略为冰凉的鱼皮和胶质的果冻给人一种怪异的口感。
瞥了眼隔壁大叔的吃法,在鳗鱼冻上浇上辣椒醋、盐与胡椒,戈登终于将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。
“如何?经过这鳗鱼冻的洗礼,你就是合格的伦敦人啦!”
一边的大叔似乎一直注意着戈登的举动,见到他将全部的食物都咽下肚后用力地拍了拍戈登的肩膀,咧着嘴笑道。
对此戈登抱以苦笑,轻轻抖落肩上的大手后回道。
“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别人会推荐我务必来尝尝,确实是个很"奇妙"的味道。”
“哈哈哈!你这不是很明白吗?”
似乎很满意戈登的回答,大叔继续大笑拍着他的肩膀。
虽然就连戈登也不知道他究竟明白了些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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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匡当"地一声巨响在店内回荡,让店内谈笑和进食的声音为之一窒。
戈登转头一瞧,声音的来源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妇人。
店内的常客似乎对此见怪不怪,大多看了一眼后便各自继续手边的动作,只有少数的人饶有兴致地望着妇人。
“不是...不是这样,不应该是这样的!呜...”
妇人嘴里流出破碎而不成句的单字,最后似乎感到哀伤而捂住了脸。
妇人身边的少女赶紧拉住了她,随后低声安慰着。
这时戈登听到一旁大叔叹气说道。
“唉...又是这位太太啊?真是位固执的女士呢!”
从大叔的口中,戈登得知了事情的始末。
店中的女士前些日子从别的城镇旅行至伦敦,而她过去在这间戈达德派店似乎有过十分美好的回忆,因此这次特地抽出时间来重温过去。
然而女士所吃到的鳗鱼冻似乎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同,因此非常的失望。
向店员求证之后女士失望地离去,而今天她似乎又不信邪地再次前来尝试。
“妈...别这样。刚刚店里也说了,这个鳗鱼冻是按照一直以来的食谱作的。或许你真的记错了?”
妇人抹去了眼泪,并将眼前的盘子推开,随后愣愣地望着空中。
突然间妇人感觉到眼前一个人影晃过,抬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大方地坐下,随后开口说道。
“能跟我说说,你记忆中的鱼冻应该是怎样的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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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是20年前的事了...”
妇人陷入回忆之中,有些感伤地将故事道来。
“20年前的我还是个天真的女孩,第一次来到伦敦真的是十分地兴奋,怎么样都按耐不住自己的冒险精神,所以我偷偷地从投宿的旅馆里溜了出来。”
“在伦敦的冒险真的十分地有趣,马车在平整的石子路上飞快地跑着,一栋栋长得几乎相同的房子林立着,还有冒着烟在河上跑着的船。这些都是在家乡完全见不到的景色。”
“但是随着兴奋感褪去,我发现了很不妙的情况-那就是人生地不熟的我迷路了。”
“当然我发现后非常地害怕,路旁街灯的黑影都好像圣经里描述的魔鬼,路边的阴暗角落也似乎随时会窜出吃人的恶魔。”
“于是我开始奔跑,慌乱地跑着。跑着跑着,直到我再也跑不动的时候,路旁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。”
“开门的是一个有着凌乱头发的青年,看到落魄的我,他很温柔地将我带进了店里,然后就是在那小小的厨房里我第一次吃到了鳗鱼冻。”
“那是段美好而短暂的时光,对于鱼腥味不能接受的我,他试着各种的方法来改进。直到有一天他兴冲冲地找到了我,端出了一碗我一生中吃过最美味的鳗鱼冻。”
“当我即将离开伦敦时,我留下了一封信告诉他我的心意,但是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等到他的回覆。”
对于妇人翻来覆去的叙述,戈登并没有表现得不耐烦,而是认真地听着她的话。
“原来如此,回忆中的美味吗...那么希望您能详细描述您记忆中的鳗鱼冻,那怕是最细微的特征也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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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戈达德的厨房,包含主店长和数位学徒正目瞪口呆地望着戈登。
“竟然真的...只看了一次就...”
料理台前的戈登正熟练地操作各种厨具,如同十年如一日般沉浸在同一道料理的主厨般,处理着鳗鱼。
“...只是处理过类似的东西而已,说到这里,还必须感谢店长让我使用厨房。”
戈登一边用厚重的鱼刀一刀将鳗鲡斩首,一边和店长说道。
“就算是这样还是很令我吃惊啊...要知道这种刀子可不是一般餐馆可以见到的,而是只有渔夫才会用的鱼刀呢!”
主厨带着唏嘘说道,望着戈登从鳗鱼下腹轻轻一刀划开直至颈处,随后用刀背将内脏俐落地刮出。
“然后是轮切吗?不过机会难得,这次就让我试试看另一种方法吧。”
只见戈登将刀从鱼腹推入,"刷刷"地两刀沿个脊柱切开。
将鱼皮朝下后摊开,横刀将中间的鱼骨取出,随后又将侧腹薄薄地切下两片,完全去除鱼刺。
“喔喔!这是鱼菲力的做法吧?不过用在鳗鱼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。”
店长似乎也是见多识广,对于这种做法似乎也不意外。
随后又见到戈登将鱼片卷了起来,并用麻绳紧紧捆住后,来到已经煮沸的汤锅前。
"带着少许黄色的汤冻,而且并没有使用店外的食材...吗?"
回忆着妇人的说法,戈登目光扫过厨房内的食材,露出自信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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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匡"的一声,发呆中的妇人被戈登放下的托盘所惊醒。
望着眼前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鳗鱼冻,妇人颤抖地伸出了手。
弹滑的鱼冻在口中融化开来,顺滑的汤汁在口中迸发开来。
令人皱眉的鱼腥味完全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熟悉的清甜香味,将鳗鱼的鲜味衬托地更加出色。
用牙齿咬开鳗鱼卷的外皮,妇人惊喜地发现从中迸出了十分美味的汤汁。
“能告诉我...这是怎样做到的吗?”
如同过去美好的味道让妇人流下了眼泪,随即在旁边女子再次惊惶失措前迅速地擦掉眼泪。
镇定了下心神,妇人对戈登问道。
“嗯...首先是鱼肉的处理,去掉了鱼刺之后我洒上了盐、胡椒、麦醋和巴西利,卷起来以后整根捆紧。而鳗鱼高汤的部分,我用上了胡萝卜和洋葱作为基底,洋葱的辛味可以很大程度地抵销鱼高汤的腥味,而胡萝卜则是带给鱼冻一份蔬菜的甜味,同时也是鱼冻淡黄色的来源。”
听着戈登娓娓道来,妇人感受着嘴里传来如记忆般温暖的味道,似乎又在眼前看到年轻时心上人的模样。
“顺带一提,可以请教您当初那位年轻人的姓名吗?”
妇人对此也并无隐瞒,只是有些黯然地回答道。
“说来惭愧,我只知道他姓弗雷德,据说也是从外地来到伦敦的人。至于名字...”
戈登似乎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,随后对妇人说道。
“如果冒犯到您还请容我预先致歉...您该不会是用他x的"义大利文"来写那封信吧?”
见到妇人身体一僵,戈登叹了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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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伦敦的南城门,戈登目送着妇人和她的女儿远去。
就在不久前,妇人从戈登口中撬出了小弗雷德的所在,并且得知他仍然单身后显得大为兴奋。
"这次一定要抓到他!"
用着让人忍不住怀疑妇人年纪的元气模样,她如此地喊着。
虽然戈登对此抱持着相当程度的怀疑。
“啊...说起来有封信来着?”
戈登拆开了妇人女儿临走前交给他的信,质地优良的信纸上工整地写着几行字。
"戈登先生钧鉴
这次的伦敦之行
或许只是想弥补当年的怨念与不甘
因此家母并未抱有过多的期待
然而竟然在回忆的地方遇到了先生这样的好心人
想必这一定是主的指引
自从我被母亲收养后
从未见到她如此快乐的模样
十分感谢您对家母的帮助与关怀
愿主祝福您
瑟来诺-南丁格尔"
将读完的信郑重地收回信封之中,戈登伸了伸懒腰。
“啊...不知不觉又到了晚餐的时间了呢。”
转身向着伦敦走去,戈登脸上挂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微笑。
夕阳洒在戈登的身上,将影子斜斜地拉出老远。
“那么...要找些什么好吃的呢?不...还是再来一份鳗鱼冻好了!”
黑色的笔记,又翻过了一页。
つづく(to be continued)
*注1:又称欧芹、洋香菜,原产自义大利的香料。
*注2:指与鱼脊椎垂直的切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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